日本人的排队在世界上算得上数一数二，等车排队，买东西排队，甚至喝酒也得排上几个小时的队。对此，我曾自认有对策：何必苦等，大不了改天再来。没想到，刚来日本时就有一次排队经历，让我对排队有了一个新的理解。
那天，研究中心的办公室秘书带我们去办完登陆证时，已到午饭时间。她推荐了新宿一家有上百年历史的面馆，据说很多来东京的日本人和外国人都会去那里尝鲜。但我们去时，那里人满为患，外面还有一支长长的队伍。花那么贵的钱去吃碗面，还受累排着那么长的队，在国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与我同行的一位德国博士对此也是甚为不解。大概秘书看出我们的急躁情绪，赶忙解释，里面每人吃饭时间不能超过半个小时，最多也就等一个小时。如此一算，我们就安心地排起队，高高兴兴吃完面。
类似的经历，之后我在东京屡见不鲜。总结起来，有几个原因值得特别注意：首先，市场本身是清晰的，且相对有效。面馆事先有充足准备，在有条不紊地作业，并不会出现供应不足，而顾客在店用餐的时间不能超过30分钟。因为顾客明白面馆“市场”的运作情况，所以就能给出一个合理的市场预期，结果是愿意等待，尽管等待在经济学家眼中也是一种成本浪费，但总体来说仍划算。我们最害怕的是：队伍前面只有两个人，但却不知道何时才轮到我。凡是不在“阳光”下的市场交易，“黑箱”操作总是能给你诸多“借口”。每一次交易都有不能达成的可能，那我对市场的预期也就异常不稳定。用道格拉斯·诺斯的口吻来说，“如此之下的市场交易成本是非常高昂的，交易最终也很难达成”。
当然，市场还是一个动态均衡的结果，形形色色的市场参与者始终是我们不容忽视的重要因素。亚当·斯密所推崇备至的“市场”，其魅力就在于数量众多的“匿名交易者”在无数次的交易过程中形成一个不依赖任何外部力量的完美均衡。安德烈·施莱佛等人的研究表明，一旦市场中出现异常的交易者时，市场很有可能导向长期的无效均衡之中。
让我们再讨论在面馆外面等候的队伍。如果每个等候者都遵守市场交易规则，安心排队，等候时间就不会太长。但是，如果队伍中间出现了不安份的“藤原纪香”，通过朋友关系找到面馆老板获得了优先，队伍前面的“石原慎太郎”，眼见排在后面的人用了手段，也会亮出东京都知事的身份，命令老板早点给他面。队伍后面的“盛田昭夫”，同样也会按捺不住，给老板递上万元大钞，让老板先卖给面。此时的面馆老板该何去何从呢？
实际上，不管老板把这碗烫手的面先卖给谁，他最终的市场结果总是关门大吉。因为不管给谁，市场其他的交易者会纷纷模仿：有关系者，会找来更厉害的关系人物；有权者，以更大的权势逼你就范；有钱者，会砸出更多的钱让你窒息。那永远占据多数的既无关系、也无权势、也无金钱者，会怎么办呢？他们会毫无疑问地选择退出这个市场的交易。
你看，市场相当脆弱，甚至脆弱得无法容忍过多的败德者出现。稳固的、持续的市场需要良好的道德基础。脱离了道德基础，一个在我们眼中理所当然的有效市场会瞬间崩塌，从此走向混乱无序，甚至不再有任何交易行为。这一点对于素以“礼仪之邦”自豪的中国人来说，忽略得太久了。
我们总是想当然地以为，只要政府还有更多的权力，市场就随之建立起来。我们今天所拥有的市场繁荣与快速经济增长是理所当然的。但值得提醒的是，我们现在的市场经济还有很多的权钱交易、腐败等等道德败坏行为。所有这些，都让我这种既无关系，也无权势，也无金钱的人产生怀疑：还该不该继续呆在市场？或许，退出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正是几位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萨克斯、胡永泰和杨小凯在辩解中国、俄罗斯转型绩效悬殊差异中所渗透出的一种最糟社会情形。我们可知的是，公众的市场预期以及对改革的信心是整个转型改革成功的关键所在。除了良好的市场之外，参与者的道德基础也是不可或缺的。良好的道德基础可能使我们以更低的交易成本得到一个更加有效的制度均衡。败德的交易行为可能会将整个转型改革的制度引向一个更糟糕的均衡，甚至更加无法达到均衡的状态。
或许有人会反驳，今年春节，南昌、长沙火车站外面的排队都已经有好几里路了，这不正就说明我们具有良好的市场秩序吗？从以上对东京面馆经历的分析看，春节买火车票的队伍和我所说的市场有效还相差甚远。鉴于中国老百姓的收入水平，除了火车，飞机、公路客运的选择余地并不大。因此，他们的退出非常困难。所以，他们不得不冒着寒冬，整日整夜地排队。
市场有效性为什么那么差呢？因为政府完全垄断铁路服务，而且对铁路运输公司有着无限责任，因此铁路公司对最终盈亏并不敏感。相比外面的长队，公司职工更关心“黑箱”操作的空间。这也就是说，我们的铁路售票市场是相当不“阳光”的。在这种意义上说，有着一定竞争空间的航空业要好得多。另外，不要忘记，还有很多隐性排队者，他们选择了关系、权力和金钱来搭便车，这些人的败德行为严重地扰乱了正常的市场运作，不仅给那些售票员更多的寻租空间，而且更糟糕的是我们将不得不以更高的交易成本在更坏的市场均衡点上运转。
至于怎么改革，永远都是眼前中国人所关心的重点，我将在另文中专门讨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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