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主持人语

　　2007年适逢中日建交35周年，以此文纪念690年前来蓉的日本友人雪村友梅极有意义。据研究者唐建介绍，在元代，雪村友梅是唯一到过成都和重庆的日本诗僧，这次巴蜀之旅，鲜为人知，国内也尚无专文介绍。唐建在搜集相关文献时，得到了日本驻重庆领事馆的富田昌宏先生的惠助而了解到雪村友梅这位传奇式高僧在成都的行旅和生活，以及友梅留下的大量关于成都的诗篇，为还原我们的家园往事，抚触家园光阴和情感的质地，提供了非常珍贵的底本。

　　□唐建

　　雪村友梅是古代日本国著名的高僧，也是元代唯一到过成都的日本人。我国古籍关于他的记载很少，以致国内知道雪村友梅传奇经历的人并不多，更谈不上了解他与成都的历史联系。而日本国保留了相关文献，雪村友梅的事迹得以在日本广为流传。

　　雪村友梅，越后白鸟(今日本长冈市)人，俗姓源，法名友梅，字雪村，生于公元1290年。12岁就在巨峤建长寺出家，为中国东渡高僧一山一宁侍童。一宁教他汉语、诗词、书法和绘画。友梅从少年时期就受汉文化的熏陶，汉学造诣不凡。

　　18岁中国云游吟诗救命

　　元大德十一年(1308年)，18岁的雪村友梅辞别师友渡海来到中国。在庆元(今浙江宁波)上岸后，从南向北，云游了泰山、恒山和大都(北京)等地，与许多高僧名士交往。两年后，来到浙江湖州万寿禅寺拜谒住持叔平隆。叔平隆见友梅汉学水平颇高，对其极为器重，任命为寺院的藏主。

　　可惜好景不长，雪村友梅蒙冤入狱。他来中国的那一年，倭商焚掠庆元城，朝廷一直在追查参与者，将该年从庆元上岸的日本人都视为倭寇间谍。友梅因之入狱羁押了三年。

　　1313年二月初七，湖州衙门准备处斩友梅。在刑场，友梅用汉语大声吟咏起来：乾坤无地卓孤筇，喜得人空亦法空。珍重大元三尺剑，电光影里斩春风。

　　围观百姓不相信年轻的日本僧人会吟出这么禅理高深的汉诗，纷纷喊道：“他是汉人，他是汉人”，要求刀下留人。行刑官为慎重起见暂缓处斩，将友梅押回大牢。州官迅速将此事上报。非常幸运的是，仁宗皇帝下令赦免友梅的死刑，改判流放长安(今西安)。

　　病中辗转半年到成都

　　雪村友梅在长安被幽禁在终南山翠微寺。许多高官名士慕名来寺拜访。有些人忌妒友梅，就向朝廷打小报告，诬蔑友梅交结朝官，言行与一个被流放的外国僧人身份不符。结果罪加一等，友梅又被流放到更偏远的成都。

　　公元1317年夏，雪村友梅转辗半年蹒跚来到成都。长途跋涉后的友梅患上了寒热症，病入膏肓。根据他的自述，面黄、耳黑，脱水严重、骨瘦如柴，目眩头疼，呻呼不断。就在他生命垂危之际，成都僧人石桥听说后主动送来药，友梅再次神奇地捡回条命。

　　雪村友梅被官府安置在成都东郊的一座佛寺。从他的诗句描述推断，这座佛寺很可能是普慈寺。普慈寺旧址在今天锦江区清和里北段和东一环路之间。寺虽不大，自宋到明颇有名。由于距南面的水路码头九眼桥不远，蜀人常在该寺为乘船远行的人聚别。

　　竹林普慈寺轻松安放诗心

　　元代的普慈寺掩隐在乡村竹林中，环境清雅。雪村友梅在这里感觉很轻松。他喜欢上了成都这座城市，显得非常开心。在《岷峨》诗中写道：“此景无此客，独吾开心颜。”

　　雪村友梅游览了成都许多名胜古迹，用诗记载下他的感受。他的诗风很接近苏东坡，大气洒脱中带着禅意，人们今天读来仍琅琅上口。我国现存古籍文献关于元代成都的记载很少。雪村友梅的诗则是非常珍贵的史料。在他的笔下，元代成都的景象得以窥见。

　　经过了数十年的重建，成都已从战火中恢复了生机。虽然远不及南宋时期繁华，却依旧风景独秀。“桥梁架壑虹蜺背，城郭丽锦烟霞间”，“锦里风光中自数，湘山秀色里谁眠”，“汪洋磅礴但元气，天府雄深神物慳”，“西南足元气，融结川与山”，“乡云白如绵，祥光图画间”，友梅的这些诗句将成都描绘得如山水画般优美。“苔封石镜照无光，草没琴台弦莫续”则反映出宋元战火遗留下的烙印。南宋时游人如织的武担山和琴台在元代中期已被荒草蔓没。

　　十年广交挚友最爱青城龙泉

　　雪村友梅是最早用诗句描绘青城山的外国人。青城山这座仙山因这位日本高僧的赞美而增色不少。唐代大诗人杜甫曾游览青城山并写下名篇《丈人山》。元时蜀人将杜诗刻镌在青城山石崖上，可惜该古迹现已不存。友梅的《癸亥春晚》诗记载了这段往事：

　　山人夸我碧山幽，曾倚琼栏十二楼。/翠壁冈风乡月转，绿湾流水落花浮。/麻姑道应环中妙，杜老诗新意外求。/胜概会心心已足，冷然何必跨昆丘。

　　雪村友梅也是古代唯一用诗句描述龙泉山的外国人。龙泉山脉的最高点为长松山，位于今成都龙泉驿区柏合镇。山上旧有蜀王蚕丛庙和古寺。雪村友梅登临此处，以诗赞美龙泉山：闲吟白石封苍藓，绝爱青松蔓绿萝。/斜日断云千里目，皑皑积雪是蓬婆。

　　1323年春，雪村友梅来成都后快满七年，命运发生了转机。英宗皇帝大赦天下，友梅彻底恢复了自由。境况随即有了明显改观。省府官员们的态度从过去的冷漠转为顶礼相待。蜀中众多名门贵族被友梅的才识和高尚品德所折服，纷纷将有资质的子弟送到友梅那里请他调教。

　　友梅喜欢淡泊，出席雅集宴会往往身不由己。但他一直没有打消归国的念头，常常提醒自己“宴安虽可乐，艰阻备曾尝。万里鸥盟在，长江日有航。”

　　乐山朋友赠回国资费

　　1326年春，36岁的雪村友梅终于决定离开生活了快十年的成都，打算云游南岳衡山。他在乐山停留数月，畅游了峨眉山、凌云寺和乐山大佛，乘船来到重庆。重阳节后，离渝从三峡出川。

　　在成都期间雪村友梅和许多四川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蜀僧石桥救过雪村友梅的命，是友梅在成都最好的朋友。二人相谈极为契合，常以诗唱和。雪村友梅诗集中收录有写给石桥的诗达20首。离开成都到嘉州后，他给石桥寄去诗“岁晚不知重会否，楚江烟水白鸥汀”，表达了重逢无期的怅惘。

　　友梅还结识了成都僧人翯野、东丹和了然。他们都非常关心友梅的命运，希望他能早日归国。有次翯野因病卧床不起，还写信安慰友梅。友梅收到信后极为感动，回赠诗感谢翯野“病起春城兴不浅，作诗乞我东浮航”。

　　雪村友梅为人谦和，平易近人。按他自己的说法是“眼中无贵贱”，因而与成都的老百姓来往密切。画家阎某请友梅为其作品《春岩轴》题诗，友梅欣然接受。有一位石匠为镌刻所需，冒昧请友梅赠诗，友梅也毫不推辞，写下《镌匠求诗》七律。他还为老翁、书生和道士等各类人物赠诗。

　　离开成都的前夕，雪村友梅和友人们相聚在一起。眺望窗外的雪山，浮生似云，前程未卜，他一气呵成写下著名的《雪山吟———留别锦里诸友》：

　　我爱雪山雪，堆银沙万仞之嵽嵲，颠倒春风吹不销，今古高寒太清絶。/又爱雪山云，披絮帽一片之轮困，追隨元气聚复散，乾坤廓落何边垠。/雪可寻，云可伴，谁云无语难相欵。雪山山下云边村，思君明月愁黄昏。

　　乐山人周某曾在成都和雪村友梅相识，二人常在一起品茶论禅。在乐山为友梅送行时，周某慷慨赠送旅程资金，让囊中羞涩的友梅刻骨铭心。出川后的雪村友梅难忘至友。他给周某写信并寄去上等的枣子，希望友人用枣子保养身体。在信中，还表达了“面晤卒难期”的遗憾，祝愿周某“高迁珍自保”。

　　翠微寺建仁寺任住持

　　天历元年，文宗皇帝即位。获知雪村友梅的事迹后，十分感动，赐封他为“宝觉真空禅师”。在入元求法的二百余位日本僧人中，享此崇高荣誉者不超过五位。雪村友梅又被钦命为长安翠微寺的住持。在元一代，他是唯一在中国佛寺担任住持的日本僧人。

　　次年五月，雪村友梅从福建乘船回到日本。这一年，他虚岁四十，已在中国度过了二十二个年头。今天中国大陆的十四个省、市都留有雪村友梅的足迹。

　　回国后的雪村友梅历主名山大刹，弘扬佛法，声誉日隆。公元1346年于京都建仁寺圆寂，终年56岁。雪村友梅生前非常低调，他将元朝的赐封文书和自己在四川期间写下的诗篇搁置在行李箱中。当时了解他经历的人并不多。直到圆寂后，那些见证雪村友梅传奇一生的物证才被弟子们发现和保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