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在两千余年的流传过程中,给读过它的人精神影响既深亦广,更使他们在种种场合表达自己意愿的时候,有意识地选择《诗经》的语言,由此产生了一系列的文化现象,我们姑且就把它们用“诗经现象”这个词来称说。中国的诗经现象尚待考察,而日本的《诗经》现象说来话长,这里只从大树上摘几片绿叶,或许可以闻到些文化森林的清香。
《诗经》对日本文化产生的影响,已经深入到日本社会的深层,只是由于近现代文化的变迁,才使得这种影响几乎不为人察觉。以《诗经》之语为人或身边的物命,也是一种言说方式,因为这名,往往就寄寓了命名者的诉求,是最容易让对方承认和记住的美“言”。
在日本出现的众多的以《诗经》诗语命名的名迹,便不应只视为命名者自命风雅的闲情逸致,也应从中看出他们张扬高情雅趣、倡导诗乐精神的愿望。村山吉光在他的《诗经鉴赏》一书中集中谈到今日日本的诗经名迹。名迹甚多,不遑详说,不妨检其要者,予以分列:
地名。有富山县西部的高冈市,乃1609年命名,取“凤鸣高冈”之意。后此地成立诗社,名曰“凤鸣社”,亦取其意。《大雅·卷阿》:“凤凰鸣矣,于彼高冈。”,市名之于高冈,寓有高洁不俗之意。
历史建筑名。明治初期的1883年仿照欧洲建筑的接待外国贵宾的设施,被命名为鹿鸣馆,意取《诗小序》“鹿鸣,宴群臣嘉宾也。”其时常举办游园会、舞会和化妆舞会,成为日本文化欧化的象征。
文库名。收藏有20万册古籍和6千册古代美术作品的静嘉堂文库,意取《大雅·既醉》“其告维何,籩豆静嘉”末二字。
学校名。旧埼玉县南埼玉郡大字上野田,乃有旧菁莪小学校址,语出《小雅·菁菁者莪》,其首章有“菁菁者莪,在彼中阿。即见君子,乐且有仪。”《小序》:“菁菁者莪,乐育材也。君子能长育人材,则天下喜乐之矣。”菁莪小学命名于明治时代,一直沿用至今。1947年设立的菁菁中学,校内有刻着诗人神保光太郎诗句的文学碑,其诗大意为:“菁莪之子兮,丰饶而强健,生长兮,生长兮。”
殿堂名。山形县鹤岗市致道博物馆藏有明治年间汉学者副岛种臣所书横匾“关雎堂”,其左侧书:“余于庄内侯邸讲《关雎》,故为书兹语。”其事在1891年8月。
楼馆名。埼玉县埼玉市现存乔迁馆,建于1799年,意取《小雅·伐木》:“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店铺名。京都和东京皆有老铺鳩居堂,专门经营熏香和文具。名取《召南·鹊巢》之意。赖山阳曾撰《鳩居堂记》,载于《山阳遗稿》卷五。东京具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出版社有斐阁,以出版法律和经济类书闻名,其名出自《卫风·淇奥》首章:“有斐君子,如切如磋。”
碑石名。米泽市上杉神社境内松岬公园内有甘棠之碑,意取《召南·甘棠》篇,1897年由当地甘棠会所立。
此外尚有庭园名(东京文京区的六义园,取诗有六义之说)、亭台名(越后岩室温泉有绵绵亭,出自《王风·葛藟》)等、社团名(旧陆军将校的友好学术研究团体偕行社,意取《秦风·无衣》第三章“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似以学校名为多,除了上面所说的以外,江户时代津藩校名有造馆,意取《大雅·思齐》末章“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丸龟城学馆敬止馆建立于1825年,“敬止”一语出自《大雅·文王》第四章:“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以及《周颂·闵予小子》中的“夙夜敬止”、“不听敬止”。冈山县备前市的闲谷学校内有鹤鸣门,意取《小雅·鹤鸣》:“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村山吉广虽然广搜博采,但仍没能将日本的《诗经》名迹网罗一空,宫城县和熊本县都有以“尚絅”为名的大中小学,而“尚絅”一词乃出《中庸》引《诗》“衣锦尚絅”。“絅”,同“褧”,指罩在外面的单衣。即便身著华丽,也要以单衣相罩,取为人要谦虚而戒浮华。熊本县的尚絅大学,创立于1889年,以培养富有个性知德兼备的女性为教育理念。
日本的“诗经现象”,今天正被许多人遗忘;但它曾被作为日本文化细胞的历史,并不会因为被遗忘而永久封存。今天我们的一番“文化钩沉”,不是为了怀古乡愁,至少是为了让我们听到那些出自《诗经》之“言”的时候,不至于忘记了它们的来源,误读了言者的本义。其实,对于每个人来说,“言”都是很要紧的,“无以言”会是一个很大的缺陷,《诗经》的确会给我们以帮助,这是可以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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