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在工作岗位上展现了勤恳敬业的风采，给很多外国人留下美好的印象。但是，仔细观察一番，会发现日本人夜晚的表现和白天截然不同。白天他们在工作岗位上温和有礼，轻声细语；到了晚上，下班后却不愿回家，而去小酒馆和酒吧里喝酒聊天。在我曾经打工的一家荞麦面店，到了晚上就变成居酒屋的风格，每天晚上８时到１１时是最忙、最热闹的时候，总是有附近几家公司的职员三五成群地来消遣饮乐，给他们斟上温暖的清酒或者新县的地方酒。几杯下肚后，他们便会打开话匣子，高声聊谈欢笑，脸上的表情变得丰富，手舞足蹈者有之，引颈高歌者有之，甚至还有倒地不起者，举止完全没有了白天的小心谨慎。
日本人还爱去酒吧找自己固定的吧女，其依赖度有的甚至胜过正在等盼自己回家的夫人。在那里，他们会倾吐自己的烦恼和苦闷，说出白天不敢说的话，包括对上司的怨言。下班后的“工薪族”喝了一家之后，还会再去第二、第三家，一直到酩酊大醉为止。深夜的地铁亦呈一番奇异的景象，挤满了酒气醺人的公司职员，有人在车厢里呕吐，有的到站了还在和伙伴讲话而不愿下车回家，有的则昏昏睡去到了终点站仍然无知……妻子等到深夜才迎回一个东倒西歪的丈夫。这种司空见惯的表现，恐怕是日本特有的现象。
这种迅速的性格转变，据说是为了排泄白天紧张工作的压力。日本文化中有“立前”和“本音”之说，“立前”即指表现上的原则规范，“本音”就是隐藏在心底的真心实意。如果白天的工作需要他们维持贯彻“立前”——以工作为第一、顾客为上帝的方针，来规范自我的行为，那夜晚大概就是他们吐露“本音”，释放真正的自我，以此取得放松的时机。
这就使我产生一个疑问：日本人的敬业精神，创造了日本战后经济振兴的神话而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全体国民都过上“中流阶级”的富裕生活。但是日本人因此而感到幸福吗？在为企业作出奉献的同时是否也感受到精神上的满足以及实现了自身的价值呢？
有一个料理店的老板娘曾对我说，据她对夜晚客人的２０多年观察，她觉得日本人生活得很辛苦，拼命工作好像是为了完成人生应尽的义务。他们把人生当成一段过程，为了履行职责，既要养活家内妻儿，又须支付到退休才能还清巨额的住房贷款。所以，不得不在短暂的人生旅途中拼命地工作。当人生的职责履行完毕之后，也就意味着人生也快终结。因而“对酒当歌”，在夜晚的酒馆里才能找到片刻自我。
虽然无法断定所有的日本人都是这样对人生采取消极悲观的态度，但白天拼命工作、夜晚却喜欢逗留酒馆的“工薪族”已经习以为常，由此而造成的结果显然是对家庭的幸福不利。有的丈夫会因此逐渐疏离妻子儿女的生活，家庭会越来越缺少相互之间的交流；夫妻可能变成生活的合作者，而不是人生的伴侣；子女也和父亲越来越隔膜，“父亲不在”已经成为日本特有的社会问题。这样的生活很难说是“工薪族”自己愿意选择的。
同其他发达国家相比，日本人的工作时间是最长的。日本企业加班的现象很普遍，即使一周法定的工作时间缩短了，企业加在个人头上的工作量却没有减少，为了完成每天规定的工作，许多人不得不留下加班。而且，员工有时并不会如实上报加班时间，加了三、四个小时也只写成一小时，以免触怒上司。其原因之一是企业领导并不想支付很多加班费给员工。相对于正常的加班还有另外一种情况，一个在日本企业工作的朋友告诉我说，加班有时并不一定是还有工作没有完成，而是上司没有走，故而下级也不敢走，留在那里消磨时间，为的是给上司留有一个努力工作的印象。
从上述事例可以看到，日本人的敬业精神虽然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但在这背后付出的代价也同样是巨大的。他们奉献了超人的劳动力，承受着精神上的重压并牺牲了很多家庭的幸福。这种日本式生存方式，的确令每一位外来人感慨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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