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着洗着,不知不觉地就站了起来—中国人的习惯抬头了—搓澡, 无拘又无束。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是韩国人?”回头一看,一个浑身皮肉都松松垮垮耷拉着的老太太跪在离我两步远的朝我发问。我摇摇头。“台湾人?”又问。 “不,是中国。” “我说的嘛,一定不是日本人。” 这话什么意思?我有点惊,愣愣地瞅着她。 “我们,都这样。”老太太拍拍自己跪着的腿。“你,那样。”高高地指指我。 我这才发现自确实有点象羊群里的骆驼,赶紧坐到小板凳上并朝老太太挨近些。她继续 比比划划地对我说,大概是怕我听不懂日语,故意把话一字一顿地: “你,走过来,走过去,肥皂泡,到处溅,她们,”朝其他女人第口努章第口努章嘴:“背后说。”哦,懂了。我这种洗澡方式她们看不惯,讨厌了。我使劲儿点点头,表示坚决改正。老太太露出残缺不齐的几颗黑牙无声地笑了笑,就拿起塑料海绵吃力地在胸口上擦着。“我来给您搓吧!”把她手里那块海绵拿过来,我帮老太太细细地搓起后背来。“真谢谢你啦,”老太太显然高兴了,“有的时候遇上我儿媳妇有空,她也来帮我搓。可是她老嫌来公共澡堂麻烦。“ “您家里有浴室?” “有,当然有。” “为什么还上这儿来洗澡呢?” “当然还是这儿舒服呀,多宽敞。再说呢,在这儿回回总能碰上几个老姐妹,聊聊天什么的。““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家里有浴室的人也常来这儿洗澡喽。” “可不是嘛。家家有浴室还不是最近些年的事,以前谁还不都是在公共澡堂洗澡的吗。““这么说,澡堂经常也挺挤的吧。” “五六点,七八点,人多些。挤也挤不到哪里去,澡堂多呀!” 等给她搓好洗好,老太太连连道着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往水池子走去: “我要去泡一泡,你呢?” “也泡。” 老太太走到池子边,用手扶着沿儿慢慢迈进腿去,然后去到池子里靠墙的一角坐进水里,只留一个脑袋在水面上。 “过来呀!”她招呼了我一声,就打盹似地闭上了眼。 “你,怎么不来呀。”老太太叫我了:“这水一点儿都不脏。我们从来都是大家伙泡一 个池子,跟洋人不一样。“ “不是嫌脏,是怕烫。”我回答。 “哪儿烫,正合适嘛!温温的泡着有啥意思,来呀。”又试了一回,实在是烫,跟下开水锅似的,索性打退堂鼓了。“你就不泡啦?”老太太泡了20多分钟出来了。“不泡了。反正早就洗干净了。” “那本来是两码事嘛!洗澡是图干净,泡澡是图解乏。我们哪,一天要不泡上一回,怎么睡觉都觉得解不过乏来。“ “日本人天天都得泡一回澡?” “那还用说。” 怪不得你们不怕烫,敢情早就锻炼出来了。” 收拾好东西,我跟老太太一同进了更衣室。 一出浴室,突然觉得更衣室里特别冷,打了一个寒噤,我问老太太: “这屋有暖气吗?怎么这么冷?您觉得不?” “是冷点儿,我跟他说说。” 我不明白她说的“跟他说说”是什么意思,就见老太太走到墙边一个钉着小方匣子的地方先按了按匣子旁边一个红电钮。一秒钟的功夫匣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什么事情吗?” “我说,”老太太冲着那小匣子大喊:“这更衣室里的暖气开得好象不足,冷呀。” “知道了。” 老太太冲我一摆手: “好了,马上就能解决。” 还没把身上的水擦干,只听自动门一开走进一个人来: “我马上把这边的暖气也打开,两分钟之内一定暖和起来。”一个陌生的人在说话,竟 是男人的声音。我的眼晴一瞥,站在屋子当中的不折不扣就是个男人!我差点儿叫出声来,不知所措地一下子蹲到地上。男的怎么闯进来了,这儿难道不是女更衣室吗? “劈里啪啦”几下开电钮的声音之后,“轰轰轰”地什么机器一下子发动起来,顿时一股热乎乎的气浪扑过来。 “怎么样?”男人的声音。 “好多了。”老太太的声音。 “行,再有什么事的话,叫我好了。” “谢谢,麻烦您啦!” “别客气!” 门声一响,那男人出去了。我这才敢站起身。再看老太太,肩膀上挂着条毛巾,还什么都没穿呢。其他三个女的刚刚端着盆进浴池去。敢情她们真是无所谓呀! “大妈,您怎么让一个男人进来呢!全都没穿衣裳。”我丝毫不掩饰自己声调中的忿然情绪。 “他就是大黑呀,不叫他叫谁?” “那也不能这么光着的时候。” “没事儿没事儿!洗澡堂不就是光身子的地方嘛!谁个是穿着衣裳洗澡的?” “当着男人的面儿,这么一丝不挂的,您就不害臊?” “你干嘛想那么多呢?咱们是来洗澡的,他是管澡堂子的,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嘛。这澡堂里但凡有了什么事,就得叫他,他就得负责。大黑常常进来。这么多人谁都没当作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就你一个人大惊小怪。“ 我懒得跟她分辨了。拿出衣服,一件一件没头没脑狠命地往身上套。心里就跟刚刚吞了苍蝇似的那么别扭。想跺脚,想骂人,想吐唾沫…… 再看看那位老太太,人家只穿了条裤衩,躺在电动按摩椅上,正悠然自在的享受按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