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访问学者,我住进庆应大学国际公寓。周围一带以国际大都市标准衡量,是比较低矮的灰色水泥群楼,高的七八层,矮的三四层。建筑普普通通,都是没有太多修饰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安排我居住的日本朋友告诉我,这里是东京住宅比较富贵的区域,周围都是大学和外国使馆,所以像我住的这样一个设备齐全的约30多平米的套间,每月的房租(含水电费)加上卫生费要十几万日元,约合1万元人民币。这就是东京?这与我想像的人均GDP高达约4万美元的日本首都东京实在有很大的距离。
没到东京之前,我脑海里的东京建筑,应当大部分是长春旧满洲府、台湾大学那类的建筑,中西合璧又深受欧洲罗马风格的影响,多数楼房应当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叶的建筑,除此之外也有一块像纽约和芝加哥那种布满摩天大楼的光怪陆离的地方,因为东京的人口密度和地价都奇高。但我面前的东京却完全不是这种模样,甚至没有一块像上海外滩那样的古典洋楼群。
据说,造成东京这种建筑局面的原因,是二战期间美国的轰炸摧毁了很多古典建筑。珍珠港事件后,美国反击日本的侵略,出动大量重型轰炸机对日本119座城市进行地毯式轰炸。另一个原因是日本频繁的地震。日本是多震区,发生四五级的地震是家常便饭,东京人都习以为常,根本不在乎。一位朋友戏说,那是东京特有的“带有心脏跳动频率的地表颤动”。日本的楼房为了防震,过去都建得不高,随着建筑防震技术的提高才开始向高层发展。第三个原因是,战后日本东京重建时正处于快速发展期,为了尽快满足基本需求,多数建筑都以实用为目的,顾不上太多的外表艺术价值。
东京的住宅是一个灰白色的混凝土世界,直线条组成的平顶楼房,朴实无华,裸露的混凝土直墙形成压倒性的建筑几何语言,是一种寒素枯涩的美。一切似乎都是一种标准化的尺度,从楼房表面看就像机器用不同的模子轧出来的饼干。精确筑造的混凝土结构,把大机器工业批量生产的风格在建筑中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是当你仔细地观察那些建筑的细微末节,你又不能不为其精致制作和设计巧妙所折服。就在我住的不到30平米的套间里,从厕所、浴室、开放式厨房到客厅和卧室,一切都策划的那么精巧雅致,而且电视、冰箱、微波炉、烤箱、洗衣机、烘干机、空调等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在中国,人们常说,要想知道一个家庭生活的现代化程度,你去看看这家的厕所和厨房就能知道。一个城市也一样,它的现代化程度,不能光看那些外表豪华的大厦,更表现在那些犄角旮旯的细微末节。
东京市区的大部分建筑,外表恬静、造型简朴,就像一杯清茶,没有浓烈的滋味,也没有多彩的颜色,有的是老僧入定般的素静和一种淡泊清纯的雅,需要慢慢地品味。在品味和咀嚼之后,那单调的钢筋混凝土组合,转化成一种细腻精致的纹理和一种厚重的质感,透着外表直线的阳刚之气与内里曲线的阴柔之美,催生出菊花与刀结合的神奇建筑效果,让你体味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哲理。
不过从内心里说,我对现代的混凝土建筑,一直有一种美学上的心理抵触。我不懂建筑的语言,但我比较偏爱注重外表曲线和修饰的古典建筑。北京的现代高楼大厦越来越多了,但疯狂的拆迁使老城面目皆非,雅致多姿的胡同和四合院越来越支离破碎,只有什刹海一带,还保留点古城浓茶的味道,那些沿街的玻璃墙大楼,宛如庙宇的铝合金门窗,缺少了和谐与诗韵。
古城古韵,我觉得那是城市的灵魂。走在欧洲那些古城狭窄的罗马石块小道上,就像是在欣赏历史的画卷。我在巴黎生活了五年,该城除巴黎圣母院、埃菲尔铁塔、卢浮宫、凯旋门等举世皆知的历史性建筑外,多数住房属于约有150年历史的“奥斯曼式”建筑。1853—1870年,建筑家乔治·奥斯曼男爵受命改造法国大革命后破败不堪的巴黎市区,以他的姓氏命名的住房样式和米灰色主调从此成为巴黎建筑的主旋律。后来少数的现代高楼,都遭市民强烈非议,于是巴黎在1977年颁布法令,“不得擅改老房子外观”,市内新建楼房限高37米,历史性建筑附近的新建筑则限高25米。在市民的眼里,那些记忆着历史的咖啡馆远比现代豪华酒店重要。
伦敦人的厚古薄今、依恋和珍爱传统的心态更甚。人们看待身边的生活环境,就像看待家族祖宗收藏的古玩。你看看伦敦的黑色房式出租车、拉着铜铃的双层红色大巴、绿色铸铁的邮筒和爬满绿锈的铜雕就能体会到这一点。走到泰晤士河边,沿着波光粼粼的河流由东向西走去,两岸古老的皇家天文台、碉堡林立的古堡伦敦塔、圣保罗大教堂、中世纪哥特式建筑的代表作议会大厦和威斯敏斯特教堂、白金汉宫、大英博物馆、特拉法尔加广场,以及数百座名人故居等,那些古朴的建筑,在伦敦朦胧的雾中,就像大英博物馆里收藏的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景油画一般。伦敦人为了保持古风,是不惜牺牲生活的舒适和便捷的。
东京的建筑,在老居民区也有限高的规定,但考虑的是住房环境的舒适。根据日本《城市规划法》,以冬至上午8时到下午4时建筑物阴影不影响其他居民为准,建10米以上的建筑要向市政当局提出申请,居民区建筑最高不得超过22米,即便10米以下也不能离别人住房太近,挡别人的阳光。因此人们经常看到有的小楼上部阴面是个斜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建筑艺术,其实那是为别人留下阳光的无奈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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