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这个民族有个特点,就是总盼着强人的出现,只要有强人登高一呼,后面的就会紧紧跟上。战后日本社会心理学界领袖南博(1914-2001年)对这种民族心理有精辟的分析。
读南博,最好先读他的《日本人的自我》。在这本书中,他从个人的自我认识入手分析日本民族。他认为,人自我可分为两个部分,一是自己认识到的自己,这个自己叫“自我”。另一个自己是他人认识到的自己,这个自己叫“他我”。不论什么人的自我认识,多多少少都包括这两个部分。
一个人如此,一个民族对本民族的认识也同样存在“自我”与“他我”这两个部分。只不过,世界上有些民族“自我”倾向较强,如美国人,而有些民族“他我”倾向较强,如日本民族。本来,“他我”部分较强些的,多是那些弱势民族,但日本民族不同,即使自己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具有强大的躯体,但其“自我”部分并未强大起来。
这种对“他我”的重视,让日本人形成严于律己的集团主义。每一个人对于未曾被允许过的事情,不敢越雷池一步。我们看到的日本人,总是那样谨小慎微。而对儒家学说,日本更加重视形式的“礼”,也是因为他们觉得循规蹈矩,会减少来自“他我”的压力。
“他我”造成的强大规范力量,是日本社会保持凝聚力的重要心理原因。在日本社会,即使一个富人,他也往往不会去炫耀财富。这倒不是他们没有那种冲动,更多的是因为, “他我”压力的沉重,无法让日本人过于张扬。当然,我们也常在电视中看到那种暴发户炫耀自己的卧室、财富,但那仅仅是一种广告行为。
这种文化导致日本人很在意他人的目光,笔者觉得,这是好事。因为,为了避免被世人嘲笑,日本人发奋敬业,精益求精,能工巧匠辈出。为追求精致世界,日本人往往都将工作对象限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这就是日本人创造出如此众多“小而精”物品的原因。
但是,我并不是说日本人不能建造更大规模的作品,事实上他们建造的巨轮、跨海大桥、新干线都很有创意。但有一点要注意,即日本人的创造,往往都是相对静态环境下的产物,一旦目标处于动态环境之中,日本人往往很难适应。在一个瞬息万变的世界中,日本人往往不知所措,这是因为历史给日本人提供的,是一个外部环境相对安定的空间,尤其在明治维新之前,日本社会经历了一个长期固定身份的时代。
在大变革时期,“自我”的软弱摧毁了日本人的判断力,于是,日本民族倾向服从。随风倒,“大势顺应主义”,是日本“自我”软弱的结果。把判断托付给某个貌似果敢坚毅的政治人物,其实是对选择的逃避。这种“自我”的软弱,也造成社会舆论一边倒的现象。当某种声音成为社会主流时,表示异议的声音很难出现。这种从众的心理,也让一些日本国内外学者为日本的民主制度担忧。
日本民众“自我”的软弱,导致他们渴望一个强有力人物的出现,只要这个人物表现出一种“坚毅”“果敢”的品质,表示出某种“反抗”,他们就会将自己的未来交付此人,而不看此人将他们引向何方。历史赋予这个民族如此文化基因,他们逃避选择,等待被选择。例如,战前战中,他们集体放弃自我判断,将决定权交给一小撮军事冒险集团。▲ (作者刘迪是日本杏林大学教授)
《环球时报》 2008年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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