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正反刍着,迎面而来的一匹狼呲牙咧嘴对着我们笑。是异邦人在站台迎候我和柯哥,已经到了高仓健与酒井法子的老家了。
胃里的残酒被酒井法子的酒井二字激得要冒上来,忙把念头溜冰似的滑过,胃也虚闪了闪幸未发作的痛。异邦人帅得挺像他老乡高仓健,只是笑得嘴太开,露出满嘴鲜红的牙根肉,块垒不平像侠客的胸襟。我很奇怪为什么小日本的牙口普遍不好。
“真有你们的!德国双丽人钢刀削萝卜片一般地所向披靡啊!”看来消息灵通的异邦人已经得到战报了,怪不得他笑得这么谄媚。
我尊严地道:“你切腹自尽吧,省得我们讨伐。”
异邦人告饶说:“把我算在你们的胜利果实里头就好了。别灌醉我,我带你们去最好玩的地方。”
“这还差不多。”柯哥一下子就被收买了,“这就是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的用意”。
鸡鸣狗盗要争取宽大处理,带的最好玩的地方当然不会是熊本城、阿苏山这些常规景点。
知根知底的异邦人知道残醉未消的我开车不晕坐车晕,他把导航器上的目的地设定为“黑川”后,就把我塞进驾驶室,自己钻到后座陪柯哥打盹。
在国内开车时总能解答为什么抗日战争能够胜利,因为至今满路上的国人大有冲锋敢死之士。相比之下,日本的公路太好开了,没有任何状况需要你时时提高警惕,我总怀疑在日本车开多了人会变弱智。
导航器已经把所有司机当作弱智对待了,一个拐弯口会反复提醒七八次,我烦不胜烦,打开汽车音响,万众倾倒的女歌星幸田来未正风情万种地唱着“春天还未来,我心里的花早已开…”,我照此逻辑推理下去,夏天还没到,她的身体就该结出果子来了。
开了近两个小时,导航器将我从宽敞的高速带入盘山小道。“黑川”是何方神圣?我打点精神穿行在悬崖峭壁间的山路之上。
山景四面聚近来,可是合不拢,仿佛两半大花窗帘要接缝了,忽然拉链梗住,还漏进一线外面的世界。这两半大花窗帘,姹紫嫣红地点缀着醉人的红叶。柯哥适才的睡意顿消,陡然间从疲乏麻木中苏醒过来,贪婪地恣意观赏起红叶来,就像一只苍蝇被牢牢贴在粘蝇的胶纸上。
那红叶景象确不逊色于我以前在《扶桑之国探红霜》中的详述,我却不依不饶:“异邦人你分明是借红叶讥笑我俩醉红了,看我不把你灌得比煮熟的螃蟹更红!”
异邦人投机取巧:“别急,红叶只是背景音乐,还没切入主题呢!”
越深入腹地,我们越像是闯入宫崎骏动画片的场景里,诡谲而静秘的异色风景中透出温馨:黑森森的原始桧木林、宗宗潺潺的山涧、古朴静谧的小木屋、混合着淡淡硫磺味的缭绕上腾的炊烟…
慢着!这不是炊烟,我翕动着专业的鼻翼恍然大悟,我们到了温泉之乡了。
我放慢车速细看导航器,这里位于九州岛熊本及大分两县接壤处,标高约七百米,周遭有阿苏外轮山及久住连山,兼为九州岛主要河川筑后川源头所在,难怪山清水秀温泉众多。
异邦人果然善解人意,经过连续数日过五关斩六将的酒海战役,温泉无疑是最好的慰籍。可是,我又担心性格风风火火的柯哥未必肯同小日本沆瀣一气地泡在一衣带水里。
果然,柯哥撇着嘴严正声明:“除非有日本美媚一起洗鸳鸯浴。”
我嘴快:“鸳鸯浴?鸳鸳相抱何时了,鸯在池边看热闹。你是毛片看多了吧?”
异邦人却对柯哥莫逆于心:“你说对了,这里的男女混浴很有名。”
我有打断柯哥绮思的责任:“期望在男女混浴区看到美媚的机会是非常渺茫的。我试过箱根热海的男女混浴,只有四十岁以上的欧巴桑。”
柯哥惶恐道:“那我宁可遁入空门。”
异邦人傲兀得口气像山口组组长,对我们说,黑川温泉是连续六年游客票选第一的温泉乡,而且特别受年轻人欢迎,泡温泉的女士多半是很年青的,跟其他的温泉看到的截然不同,所以被誉为“美人汤”。
柯哥就像找到组织的地下党,等到了红太阳的贫苦农民,那个激动啊!我一句话跟锥子一样扎破他鼓胀起来的皮球:“美媚哪肯这么大方把便宜落给外人?”
异邦人不无得意:“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最新温泉力学的研究结果证明,男女混浴对女性荷尔蒙分泌有着良性影响,还有着美容美肤的特殊功效。所以,年轻女士很愿意和你们这些帅哥共浴的。”
柯哥欢喜地直埋怨:“那我们混浴后不是成了药渣了?!”
柯哥在话里幽默地嵌入了宫女生病壮汉成药渣的经典笑话,让我忍俊不禁,翻译给异邦人听时却颇费踌躇。因为日本人日常生活中不熬制中药,所以光是药渣就需要铺陈一大段背景知识,幽默味道也出不来。这种范例最考验翻译了,丝毫不容许犹豫。
我电光火石想到熊本有名的火之国猪骨头拉面,柯哥的原话被我翻译成“那我们混浴后不是成了熬过拉面高汤的猪骨头渣了”,果然异邦人闻言与柯哥互相拍着肩膀哈哈大笑。
《四》
每年约有100万人观光客造访的黑川温泉有一大特色,它是由一个镇统一管理的,买一张通票,所有的洞窟温泉、溪畔温泉、露天温泉等等都可以进去。这里有30多家旅馆,分散在一条山涧河沿,全部都有露天池,可以边看着风景边泡温泉。
异邦人边带我们走进其中一家,边絮絮叨叨叮嘱柯哥等会儿看到什么都不用奇怪,只管做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柯哥第一件要自己做的事就是上厕所。我和异邦人在更衣间都换好和式浴服了,柯哥才气急败坏地赶来说:“我刚才上厕所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我故作惊诧:“没找到?你不至于这么小吧!难道你就是赵传所讴歌的那只小小小小鸟?!”
我知道日本传统产业都很守旧,很注重维系传统的东西。像这么古拙的温泉乡,是绝不肯弄块英文牌或抽烟斗穿裙子之类的铁牌塑料牌不伦不类地钉在厕所门口的。按我的经验,大概男女厕所是以蓝色与红色的粗布帘、或者干脆只摆双大小木屐来标示。如果拿枪逼他们明确标注,温泉乡也只会写殿姬2字而不会写男女。
柯哥急了:“我看到男女都进同一间,所以无从判断。”
我安慰他说:“有的日本男人看起来更像女人,涂口红画眉毛的日本男人是很普遍的,你搞错了也很正常。”
柯哥有口难辨,不由分说拉起我就往厕所跑。非常洁净的一间厕所,地上自豪地铺着蔺草编的榻榻米,前排男用小便器,后面是整排带门的马桶单间,男女共用相安无事。
我旁若无人若无其事地示范给柯哥看,他却无法不介意身后女客的进进出出,只好留待淋浴时解决了,反正没往优质温泉里添加尿素成分。我想起自己刚留学时去奈良春日大社玩,春日大社也是男女共用的厕所,身后参加初诣的吴服盛装女子络绎不绝,皮薄肉嫩的我憋了半天只憋出一身细汗来。
柯哥也换上和式浴服,进到内更衣间,将浴服脱在各自的大篮子里,然后都去沐浴区冲身。日本的温泉很讲究干净,客人不冲洗干净身体是不准下温泉的,泡温泉时搓污垢更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禁事。
正淋浴着,又一件“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只见两位年纪大约40来岁的中年妇人道了声欢迎光临后,步入淋浴间手脚麻利地开始她们的保洁工作。只苦了柯哥一个人,他一下子傻了眼,被镇住不敢动,瞠目结舌地凝固成大卫雕像。
我在他背后含有点化意义地轻咳一声,他才发现身边的所有人都若无其事的继续淋浴着,赶忙收起窘态,拿出我堂堂大汉男儿怕什么的英雄气概。
我了解日本人,其实这两个欧巴桑都看出柯哥的窘态,但她们的神情举止无丝毫多余的显露,最好地维护了客人的尊严。我向柯哥介绍日本优劣时曾举过一个小例子,日本刷马桶的人是敢从自己刷干静的马桶里舀水喝的,相比之下,我们太缺乏职业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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