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武在戛纳
见到北野武的时候,老人家已经在当地最负盛名的Martinez酒店的同一个贵宾室连续接受了三天采访,这是他在戛纳的最后一个采访。北野武看起来已经很是疲惫,懒得做出任何表情,看起来还有点斜视不屑的神情。
等聊到开心处,你就会发现这都是表面现象,老头声音洪亮,在走廊里都能听见其发言,而且当你问他个有趣的问题的时候,他真的会亲自比个鬼脸给你看,逗得大家前仰后合。让人叹息采访时为什么要禁止拍照呢!
说少年
“幸好有我妈,我才没入黑社会”
新京报:你年轻的时候加入过yakuza(注:黑社会组织)吗?
北野武:日本很可能是唯一一个yakuza可以在大楼前挂广告的国家。相比其他国家的地下团伙,yakuza更加血腥和暴力。在我成长的年代,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工人阶层的孩子来说,成为一个yakuza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会对某些犯罪行为无所谓,比如从寺庙的捐款箱里偷些钱出来。
如果不是我妈妈管我太严厉,我肯定会很容易就加入yakuza了,因为当时我身边的朋友都加入其中,但是没有一个人爬到高位,其中有一半的朋友如今已经死去了。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加入yakuza的话,我没准会成为“大佬”。更大的可能性是,我已经死了。(笑)
新京报:但是拍电影的时候,你似乎又经常去描绘年幼时候的暴力环境。
北野武:没办法,我就是喜欢拍暴力电影。以前我拍暴力的时候,人们说我除了暴力不会拍别的,就停止了一阵,拍摄其他类型的电影。(注:北野武有长达七年没有拍摄暴力影片,他拍摄了《双面北野武》、《导演万岁》、《阿基里斯与龟》)可是,我一点也不快乐。拍摄这些东西让我很累。(现在)我终于回到了黑社会题材电影,这么长时间下来,我还是觉得黑社会题材比较有趣。
说电影
“我希望用暴力的镜头刺痛观众”
新京报:为什么要在镜头前一再地重复那些血腥的镜头?
北野武:暴力就是暴力,我希望用暴力的镜头刺痛观众,让他们知道暴力有多么糟糕,所以我不会顾忌该用什么样的方式,用多野蛮的力度。也许你们看电影的时候,已经觉得承受不了了,但其实这是我故意制造出来的,我希望让观众感到剧烈的疼痛和恐惧,这种感觉就是暴力的本质。我最讨厌那种把暴力拍得很美的电影,还冠以暴力美学的美称,那样的电影才是教坏小孩子的罪魁祸首。
新京报:那么那些折磨人的桥段是怎么想出来的呢?比如用电钻钻烂嘴巴,或者用牙刷捅耳朵?
北野武:基本上都是我从生活中得到的灵感,我创作电影的时候,总是先想到一个画面,然后才开始完成整部电影,这部电影我第一个想到的镜头就是又一次看牙医的时候,牙医让我躺下来,然后他就走掉了,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就听见护士或者是其他医生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却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话,我心里可着急了,开始胡思乱想:“如果这是一个黑帮总部,他们会不会都是杀手,会不会用电钻钻开我的牙齿,好可怕啊!”然后就觉得这个点子不错,补牙之后赶紧掏出自己的小本子记下来,就有了电影中的这个桥段。
说日本电影
黑泽明给我一封信
新京报:入围戛纳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北野武:我当时想,这不是开玩笑吧,这部电影也能入围?
新京报:戛纳电影节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北野武:有一次圣诞节的时候我正在工作,首次听说法国南部有个很大的电影节,当时我满脑子都是碧姬·巴铎在海滩上性感地走来走去的模样,所以特别期待。等我1996年因为《坏孩子的天空》头一次来到戛纳的时候,我被这种拥挤的场面惊呆了,到处都是美国电影的广告牌,作秀的氛围。那年我对戛纳电影节的印象只有两件事:采访和红毯。
《坏孩子的天空》并没有入选主竞赛单元,随后我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最佳电影,自此之后我对是否获奖就不那么关注了。
新京报:因为你在海外拿过很多奖,你被称为是与黑泽明并列的电影大师。黑泽明导演真的有跟你说过“日本电影的未来就交给你”吗?
北野武:在电影界,有很多有才华的、地位也很高的人,他们都很自负,对于新人特别冷淡,很少有人愿意帮助新人导演。当你还是新人的时候,他们会觉得,“你这么一个外行怎么会懂得怎样去拍电影?”那时会叫我一声“导演”的,也只有流氓。所以当时拍片的时候,内心也是很烦躁的。
不过黑泽明导演是个例外,他去世前给我写了一封很短的信,上面只有几个句子:“北野,你干得很不错。如果没有你,日本的电影的未来将会一片混沌。我希望你能谨记我的托付,继续发扬日本电影的传统。黑泽明敬上。”这封信后来通过他女儿交给我,我非常感动,我把这封信裱起来挂在自家墙上,每逢拍电影遇到挫折,伤心失落的时候,就会回家看看这封信,跟黑泽明导演说一句,好吧,大师,我就坚持再拍一部电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