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23日是一代电影大师黑泽明的百年诞辰。早从2009年开始,一系列纪念活动已在世界各地掀起。从威尼斯电影节致敬进行提前纪念,到美日联手翻拍其名作《罗生门》,再到黑泽明诞生100周年纪念世界巡礼,以及数不清的纪念文章,这位影响过无数导演的大师,至今仍被狂热地纪念并可能永远无法被超越。
黑泽明(1910-1998)百年诞辰纪念世界巡礼展览,第一站是中国香港,展览位于太古坊的ArtisTree,于2009年底开幕。黑泽明的长子黑泽久雄专程为香港展会揭幕,在接受香港媒体采访时说:“日本有许多出色的导演,但也不能跟黑泽明相提并论。因为黑泽明的电影时代正值战争之后,他仿佛在黑暗世界为人们带来美好讯息和希望,意义尤深。”
黑泽明世界巡礼展览接下来将在洛杉矶、莫斯科、巴黎、罗马等地展出,这位被誉为“东方启示录”的亚洲导演,在《青年电影手册》主编程青松看来,“他的电影早在那个时代就已经超越国家的界限,更具普世价值,探讨终极的意义”。这就是他至今受到全球电影人膜拜的原因。
除了巡展,今年还有两部影片的诞生作为纪念这位大师的献礼。他的经典之一《罗生门》将由日本和美国联合翻拍成《罗生门2010》。剧情讲述的依然是法官调查一起妇女被强奸、丈夫被杀害的案件,但时间从古代日本搬到当代的美国。黑泽明生前未能完成的《黑死病的面具》也将由这两家公司拍成剧场版动画片。黑泽明生前一直希望手冢治虫将其拍成动画电影,但直到去世也未能如愿。
率先打破欧美垄断
黑泽明一生执导31部影片,是亚洲第一个打破欧美电影垄断的导演,并引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电影潮流。他的作品频频在威尼斯、戛纳与柏林诸影展中得奖,80岁那年还在美国领取了奥斯卡金像奖特别荣誉奖。
日本媒体评价他,“在他之前,西方世界想到日本的时候,是富士山、艺伎和樱花。从他开始,西方世界想到日本的时候,是黑泽明、索尼和本田。”
无论是亚洲的导演,还是欧美的导演,都无一例外受到黑泽明的影响,打上黑泽明电影叙事的烙印。“他的伟大就在于对电影艺术非凡的创造力。包括创造性的镜头语言。主宰了电影的手段。”独立戏剧人张献说。
其代表作《罗生门》1951年获得威尼斯影展的金狮大奖和1952年美国影艺学院的最佳外语片奖。《罗生门》的哲学在于探讨真相何在,主体是谁。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国,大部分电影人通过这部电影完成了思辨的启蒙。程青松对这部电影的思考是,“面对一起单纯的强奸案,每个目击者和当事人都出于自身利害的关系,在叙述中改变了事实的真相,将这起案件变得复杂化。反观电影自身,无论是利用镜头的分切来传达自己的理念,还是用长镜头来尽量维持事物的‘本来面貌’,但是,电影是否‘物质现实的复原’,很值得怀疑。《罗生门》的悲观主义,对后现代电影的产生有着深远的意义。有没有一个乌托邦的世界出现?有没有颠扑不破的终极真理?现代电影在这样的困惑中初露端倪。”尽管黑泽明并不是程青松最喜欢的日本导演,“但一定是亚洲最伟大的导演”。
《时代》周刊曾推选出20世纪亚洲最有影响力的人物,艺术界的代表是黑泽明、泰戈尔和时装大师三宅一生。那一次,中国导演张艺谋在《时代》撰文表达了对黑泽明的仰慕,他第一次看《罗生门》就被其深深迷住。几年后,他坐在戛纳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目睹了黑泽明接受终身成就奖,并受到东西方人们的热爱。他说,“但我甚至不敢去拜会他,因为他是享誉全球的大师,而我那时不过是个小人物。”
在张艺谋后来拍摄的电影《英雄》里,同样是一个故事多种叙述角度,可以清晰看到《罗生门》的影子。
香港导演徐克说:“我拍的电影都是向黑泽明致敬。”他的《七剑》同样受到《七武士》的触动。“拍《七剑》时像走着黑泽明导演走过的路,我很享受这样的感觉。”而以《教父》系列名垂影史的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曾说,如果能和黑泽明一起拍电影,宁愿当一个助理。”
也曾低落到自杀
也许由于出生于武士家庭,也许是军人父亲的灌输,他在电影中始终贯穿日本传统文化的精髓—武士道精神。从1934年的第一部电影《姿三四郎》开始,黑泽明创作了大量的以武士为题材的电影。为我们所知的有《姿三四郎》《罗生门》《七武士》《乱》《影子武士》。日本电影评论家佐藤忠男说,“人们通过黑泽的电影看到了日本武士的精髓:责任感、使命感、自尊心、自我牺牲精神的体现以及面对死亡时无所畏惧的勇气等。”
这个一流电影大师的道路,绝不是如他入行时心潮澎湃的所见:极目千里的广阔天地和一条笔直的大道。
20世纪60年代末,电视机在日本全面普及,风雨飘摇的电影业受到致命的冲击。大制片厂相继倒闭,电影院前门可罗雀。此时的黑泽明艰难地自筹资金,拍摄了第一部独立制片的彩色电影《电车狂》。他为此期待不已,却迎来票房的惨败。在这个时期,再没有人投资他拍片,心灰意冷的导演躲在家中浴室自杀,幸好被女儿及时救起。而他后来的电影《乱》也是因为没有人支持,三年拿不到投资,只好在家里一张张画出几百幅彩色分镜头草图,构图高超,色彩饱满。
短暂的低谷过后,他又拍了杰作《德尔苏·乌札拉》,该片在1975年莫斯科国际电影节上获得金奖,随后又获第48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影片。
这似乎是所有艺术大师都会面临的境遇,只有丝毫不妥协的人才配拥有脱俗的成绩。正如张艺谋所评价,“黑泽明使我明白,当走向外面世界时,要始终保持自己的性格和风格”,
上世纪80年代末期,饰演黑泽明电影《梦》中梵高一角的是马丁·斯科塞斯,这个著名的美国导演是黑泽明的拥护者。1990年,80高龄的黑泽明出席奥斯卡金像奖接受终身贡献的荣耀,他说,自己拍了60多年的电影,但依然不了解电影的真谛与意义,还会一直学习下去。
台湾制片人焦雄屏曾在专栏里记叙了“一生中最感荣耀的机会”,就是被邀请至黑泽明的家中一睹大师风采。那天,他和侯孝贤、朱天文及黑泽明的副导野上照代,亲眼所见客厅里各种奥斯卡奖和金棕榈奖,激动不已。他仍然从这个年迈的老人身上看到源源不断的电影激情:他谈到拍摄《七武士》站在泥潭中数小时,以致脚趾冻烂,终身不能复原;他感叹电影品质的衰落,感叹日本商人的不识文化,并回忆日本30年代的电影黄金时期。
“等云到”的导演
在黑泽明世界巡展香港站上,黑泽久雄告诉来宾:“美国人虽然喜欢黑泽明,但以我的体会,欧洲观众更喜欢他。教育水平愈高的地方,他的影迷就愈多。我父亲很努力看书,喜欢文学,看很多俄国和英美文学,也很了解孔子,受儒家影响也不足为奇。”
黑泽明曾在1987年写就自传《蛤蟆的油》,那是关于自己1950年之前的故事。之所以把自传的时间截止到执导《罗生门》。他这样解释,“写自传的我不能穿过这个门再前进了。《罗生门》以后的我,要从《罗生门》之后我作品的人物中去认识。”
而就在今年初,另一份百年诞辰献礼、野上照代所著的《等云到—与黑泽明导演在一起》出版。这本书被视为《蛤蟆的油》的续集,讲述了《罗生门》之后的黑泽明。野上照代是黑泽明的左臂右膀,在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她协助黑泽明拍摄了19部电影,直到黑泽明去世。此书描写了黑泽明的趣闻趣事:天气不好时是如何焦躁无奈地等候乌云散去;“控制狂”黑泽明与其他剧组成员的冲突;与好友及合作的主角三船敏郎决裂的经过。
书名为《等云到》,是因为“等云到”是黑泽制作组最大的特点。“关于电影,有三件事黑泽明先生说了不算—天气、动物、音乐,对这三样,除了等待或者放弃,没有别的办法。但黑泽明先生是不会放弃的,他选择等待。”据说在拍摄《战国英豪》时,为了一个满意的天晴镜头,竟等了100天。
1998年9月6日,黑泽明因脑溢血在家中去世,享年88岁。或许该用其自传电影《梦》中的送殡场景来告别他:“一个人很好地生活,很好地劳动,辛苦了一辈子,他死了,人们就向他祝贺。”